人们为什么摄影

人们为什么摄影

Ray Wei | 10.15.2016

摄影像旅行,也分跟团和自驾;但是又不像旅行,摄影没有抵达,成为大师不是终点,那些大师们只是旅途中玩命烧汽油,烧卡路里,或烧器材。最后,摄影还是像旅行,不管是不是大师,无论跟不跟团,只要还想着摄影,旅行就在继续,只要心在路上,就会有所见。

人们为什么摄影,对这个问题各有各的答案。大师的回答有高大上的:“照相机是一个教具,教给人们在放下相机时如何看世界”(兰格);也有接地气的:“我想看看那些东西拍成照片是什么样子”(温诺格兰)。

面对这种复杂问题,想起学摄影最中用的一个字:拆——把构图拆开,把抓拍速度拆开,把色彩感觉拆开,单独练习。今天想把“人们为什么摄影”也拆成几个子问题,不过拆题之前不妨看看绘画的历程。

| 绘画的进步与摄影的局限 |

在今天,画家和艺术家是同义词,这是绘画从纪录和描写的技艺经过千年演变成为表现艺术的结果。

在绘画还关注记录和描写的旧世界里,它的对象是实体,如肖像画中的人物,如山水画中的风景。作为表现的现代绘画则运用视觉符号,如康定斯基的抽象画,它表达观念,它表现内心。正如虚站在实的对面,表现是记录的对立面。

尽管有些画家还在画插图,用照片的出版物越来越多,上世纪初就有人把这个趋势看作摄影对绘画的解放。摄影解放了十九世纪的绘画,免去了超写实技法画家的劳累。

而托喻(allegory)作为叙述的一个修辞手段,绘画一直很擅长,摄影一直有局限。

托喻用想象去讲一个道理,和寓言不同的地方在于托喻的想象部分符合逻辑,著名的托喻包括柏拉图的洞穴人和薛定谔的猫。寓言也通过想象讲述道理,但是寓言中动物会说话,在托喻中只有人说话。有人把托喻称为思想试验,中国古人也有个例子,以汝之矛击汝之盾,如何?

矛和盾的托喻是文字类,视觉托喻最多的例子是西方教堂的壁画,以圣人的故事作托,给不识字的人讲述宗教原理。寓言是哄孩子的,托喻是哄大人的。

可以说几百年前画家基本上都是匠人,摄影师起点也是匠人,要思考摄影的区别,可以先把两者放在同一个起跑线。

| 摄影也是艺术么 |

摄影擅长具象,但它还是继承了绘画的视觉功能,分别是记录(纪实)、叙述(讲故事)、表现(透露内心感受)。摄影分类和绘画相似,只要把人物画、风光画、静物画中“画”字改为“摄影”就成了。文学和电影不用这种分类。

如果把具象记录和抽象表现看成创作的两极,摄影在南极,音乐在北极。起初,音乐被称为主观艺术,绘画被称为客观艺术。摄影有具象而且快速的特点,它长期不被认为是艺术,连客观艺术都不算。

摄影是不是艺术?这先要看艺术是什么。

二十世纪初,画家的领袖们干了一件大事——颠覆艺术的经典定义,美不必是艺术品的特征之一。艺评家开始推崇艺术家,恰好和艺术收藏拍卖市场的诉求一致,结果是摄影名家的照片也能拼出百万美金的高价。那么摄影也是艺术了吗?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有些摄影师成了艺术家。

摄影也尝试托喻,又叫观念摆拍。但是薛定谔的猫这种托喻基本上无法用照片揭示,怀疑者不妨谷歌一下薛定谔的猫的图像。有人担心托喻作为摄影修辞正在死去,但我觉得任何手段都不会消失。

摄影是不是艺术不在手段,在于以某些摄影师组成的艺术群体。

| 分解:为什么摄影 |

绕了一圈,从绘画作为器用到绘画作为表现,从摄影作为记录手段到进入拍卖行的演变,我想消灭一个潜意识的答案——摄影行为表明自己喜欢艺术,或者摄影提升文化。这里的关键词是潜意识。

“人们为什么摄影”可以分解成三个问题:你有最喜欢拍摄的主体吗?你愿意花很多时间拍它吗?一直用同样手法去拍,你觉得值吗?

我觉得这三个问题的回答组成了“人们为问什么摄影”的具体答案,如果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就会有两种情形:他或者没进入摄影或者放弃了摄影。

如果他对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他一定在用心摄影,他应该知道什么摄影。业余爱好者回答一、二两个问题比较肯定。如果第二、三个问题回答肯定,他必有商业市场。

| 影像从心 |

“影像从心”的咒语保佑着用心摄影的人。此事相信则灵,布列松相信,他在《心灵之眼》的书里大谈摄影心和摄影眼。

人们为什么摄影?我想,用心摄影的人每按一次快门就写下一个字母,她的摄影集便是她自己用心的回答。

人在一生里会有多次被别人用心打动,回想起来,也许忘了原委,也许忘记原话,但是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同样,如果我们被一张照片所震撼,多年以后,尽管忘了细节,甚至忘了作者,当时的感觉却永远留驻。

我为了能营造这样的照片而摄影

我们为什么旅行?

我们为什么旅行?

Ray Wei | 09.19.2016

有句答案听过不止一次:我们在旅行中失去自己,然后在旅行中找到自己。这回答像诗人的歌词,像哲人的方言。我想,如果旅行是某种失物招领(Lost & Found)的话,我们都能取回一个较好的自己。

我们旅行就是想散散心——忘记被日常焦虑包围的自己。然而从丢失自己到寻回自己,能选择的心路比通罗马的大路还要多很多。

有些人在旅行中看到自己的偏见,他们旅行越多,越发修补自己;也有些人更想验证自己的观点,旅行多了,他更加坚持。难怪前人把旅行和阅读并论——旅行,千里之路启示如书。

| 旅行的几种意义 |

人们旅行,或为快乐,或好奇求知,或修心,旅行的意义因人的不同而不同,最常见的大概有三类。

第一类,逃离内心的疲惫,越开凡尘的重重包围,这是旅行的首要目的。

费尔南多·佩索阿写到:“旅行的想法让我恶心。”而且反问,“中国能给我什么灵魂还没给我的?如果我的灵魂都不能给我,难道中国就能?”这是葡萄牙文豪骄傲的灵魂在写作。

同一本书里,他又哀叹着,“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所知,逃离我所有。我想出发,去任何地方……只要不是这里就行。不再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日子……我想卸下我已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这是小职员佩索阿在说话,这是百姓的话。

从这个意义上讲,汉文化里归来“洗尘”的习惯刚好弄反了,出趟远门才是心智的洗尘,无论文豪还是百姓。

第二类是听人讲了旅行故事,或读了一本书后开始幻想,希望能亲历主人公的故事。人的旅行在研究旅行线路的时候,在阅读攻略的时候已经开始。

读《里斯本夜车》的时候,我在兴奋中查找主人公的火车路线,发现讨论组里有美国读者按书上的线路走过,突然有种社区感觉,原来不光我一个人有这种冲动。

计划旅行便是承诺快乐。

第三,我们在途中找到创作灵感,写游记,或作画;至少也能分享照片和攻略。

每个人生都有些快乐被命运窃取,旅行能给人再一次机会,或一次创作的欢愉。创作是许多人的旅行目的,人像摄影师如果不能拍当地模特,他可以街拍。

| 在旅行中找回自己 |

以前曾经问自己,如果一个在荒岛孤独成长的青年第一次来到纽约,最陌生的是世界还是他自己?我的推断是同样陌生,对自己的陌生同样可怕。

不曾旅行的人像好比没有恋爱过的青年,人们在恋爱中享受自己和伴侣,在了解伴侣的同时也认识自己。

日语有个词叫Narita Rikon/成田离婚,蜜月中发现性格不合,在成田机场果断离婚,汉语也叫”成田分手”。和配偶旅行后分手,她可能爱错了人,同时她自恋的人可能并非真正的自己。

不识人或不识己,结果相同。如果有人说,现在我知道哪种人适合我了,这个人找到了自己——而且在同行与分手之后。人由于途中的得失找到自己。认清自己便是智慧。

文化亦如此,闭关的文化才会过分自大;对他国的成见也是对本国的成见。历史悲剧常见的起因是国民误读了自己的民族。

| 旅行者不同于游客 |

关于旅行和旅游的区别,至少在美国是个热门讨论。我比较认同“只有艺术家,没有艺术”的说法,人不同,作品所以不同。

摄影师的生活与思考方式决定作品风格,器材的影响很小。同理,旅行和旅游的区别在于旅行者和游客的不同,有朝圣者才有救赎之行,修心者无兴旅游。

但是如果认为旅行的成就完全在旅人内心,我会同意葡萄牙诗人佩索阿——不去中国,灵魂也能完美抵达。可我不敢谈形而上的旅行,手上没机票就上路,心里还是不踏实。

| 我们为什么旅行?|

因为我们爱这个美妙的世界,和路上那个无知而且无掩盖的自己。

我们想在旅行中失去自己,不仅为了抛下日常的焦虑,也是对世界的那一份久怀的谦虚;旅途指向心动处,面对敬重的事与人,拍摄旅行照片时有些认真。

旅人忘却职场的自己,在心动之中失去掩饰,他在途中发现了一个更真实的(authentic)自己。旅途中的内心发现能改变生命历程,这样的故事有很多,下一个主人公可能是任何人。

皮克·艾耶——《静的艺术》

皮克·艾耶——《静的艺术》

Ray Wei | 08.20.2016

这世界不乏出门采集思想回家梳理的旅行者——赫尔曼•黑塞写《悉达求道记》; 罗伯特•波西格写《万里任禅游》; 阿兰•德波顿写《旅行的艺术》;帕斯卡•梅西耶写《里斯本夜车》,而旅行全球的作家皮克•艾耶(Pico Iyer)写了一本鼓励宅男宅女的书叫《静的艺术》(2014)。

几年前在一本旅行家合集中发现皮克•艾耶,感觉他文笔不俗,后来收藏了几篇他的长文,题目从《我们为什么旅行》到《摄影师和与哲人》,等等,每篇都有份思考。在《摄影师与哲人》里,艾耶想说服读者(或他自己):旅行者是一份摄影师加一份哲人,他以旅行世界的布列松为例,摄影家布列松说过自己是个“意外的佛教徒”。

不过无论什么题目,我都喜欢艾耶的笔力,《静的艺术》开篇句:“太阳在海面抛洒着钻石,我驱车向东边的沙漠奔去。”(The sun was scattering diamonds across the ocean as I drove toward the deserts of the east.)

这样的海面我见过也拍过照片,相比之下,“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着鳞光”的表达就苍白了,抛洒钻石的太阳神——荣耀、辉煌、慷慨、浪漫。正是这类句子让我在意他的观察和表达,他的心学倾向和无尽的故事;他遣词精美,但不会为了浮华而忽略细节,这些品质给他带来很多读者。

那天艾耶驱车向东盘旋而上秃顶山去看他少年的偶像科恩,歌手和诗人莱纳德•科恩是20世纪后半叶的顶级艺术家,曾获格莱美终身音乐成就奖。科恩在山里的禅学中心隐居了五年多,其间照顾一位日本禅宗大师的起居。

宗教情怀让人更崇拜偶像,科恩说过的每句话像太阳抛洒的钻石一样被艾耶珍惜。《静的艺术》副题是“在无处可去中历险”,“无处可去”是科恩的原话,他说:“无处可去……不是要你背对世界;而是退后一步,你可以更明白地观看,更深情地喜欢这个世界。”

隐居多年的科恩77岁发表唱片专辑“旧思维”,这本专辑在17个国家登上榜首,在另外9个国家进入前5名,他是年纪最大的金榜音乐家。少年艾耶从科恩的第一张专辑开始追星,而激发艾耶写《静的艺术》的是天天打坐的宅男科恩。

静之方法人人不同——有佛家打坐的静,旅者反思的静,闺房诗人的静。艾耶在不到百页的书里提到莱纳德•科恩23次;僧侣马修•李卡德17次;修道士托马斯•默顿15次,每次提及后他的观点就变得更有力。

那个年代歌手大多放荡无忌,青年的科恩也不例外。在禅学中心每次打坐之后,他觉得耳聪目明,弱声响如鸣钟。静安不但挽救了他,他还成了更好的作曲家。金榜音乐作为灵修的结果,这是一种静的艺术。

马修•李卡德放弃科学家的职业入住尼泊尔雪谦寺,他父亲与他的对话录《僧与哲人》在法国卖出五十万册。他的大脑结构被fMRI测试,显示他是地球上最快乐的人,这也是一种静的艺术。

艾耶九岁开始旅行,青年时从纽约时代广场附近的公寓移到日本京都的小巷,他坚持不用手机,不带平板电脑,写了大量文章,出了许多本书。这又是一种静的艺术。

这本短书读起来很快,不过有些字少的书让人思考很多。首先觉得书名有些悖论——最懂静的人应该不谈“静的艺术”,“静”对于他已经足够了,谈静便是反静。但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没人谈静,静的艺术又如何传播。

其次,用名人的成就来佐证静的艺术恐怕自相矛盾,功名利都不是静的诉求。这个问题我想了两天才明白:宁静而后思,终于致远的“远”是心智的广远。心智加机遇,写歌会流行,写书会畅销。默顿根本没想到他的《七层山》不但畅销还成为经典,他70本书的稿费也都捐了,他爱的是静中的思考,忙碌的笔头。

也许《静的艺术》应该这样理解:社交与隔绝、互动与独行、喧闹与沉思并非对立,也不相斥。静的艺术和动的艺术共存,不可二选一。生命在于运动,心智在于静。阳与阴永远同在。

多年的业余爱好里我收获了一句话——没有拓宽心智的一切爱好都在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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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提高音乐鉴赏力

【长文】如何提高音乐鉴赏力
Ray Wei | 11.21.2015

我们都按自己的习惯行事,对音乐大家有各种听法,作曲家和音乐教育家阿伦•科普兰认为人们在三个层面上听音乐:感官、表现、纯音乐。他把聆听分为三层是为了讨论方便,现实中三层的边界很模糊,只是用层面去解释听音乐的方式比较清楚。

【第一层面】
这里的第一层是感官层面,听音乐最简单的层面——为了乐声悦耳而听。阅读时的背景音乐和舞蹈的伴奏都在这个层面,我们享受音乐建立的氛围。在这个层面听音乐不必细想,当然这是音乐最基本最重要的部分,专注感官愉悦不是问题。问题是包括自认的音乐爱好者都沉溺其中,音乐是一种情绪的装点,他们只喜欢音乐带来的愉悦,不去欣赏音乐的内涵。他们对音乐的评语基本上停留在“好听”、“喜欢”等词汇。

在这个层面,听众感觉到音乐一个重要部分、最基本的组成,也是最迷人之处。但是正如风光的无限旖旎要身在山顶才能看到,听众要向上走一个层面才能体会到音乐的价值超越了感官享受。

【第二层面】
听音乐的第二层面是表现层。这个层面的高度在于它比起前一个级别更模糊,更不易把握。在这个层面你开始主动聆听,尤其是在音乐厅里,你会全神投入。但音乐是抽象的,我们在这个层面里需要把抽象的音乐描述为具体,无论用文字方式或用意象方式。譬如你对自己说,这个乐曲让我感到悲伤,这是文字描述,而脑海里直接看到春天的绿野便是图像描述。

这时听众隐约感觉音乐的含义,但具体描述这个含义却很难,这种情况对摄影师并不生疏,他能感觉一张照片有意义,但无法用文字描述。

描述音乐感受时我们在文字和图像两种模式上切换,切换为了更明确的描述。就好像描述旋转楼梯的时候,你会利用图像模式,你旋转食指来辅助文字叙述。

所谓模糊的意思还在于无论你用文字还是图像的方式,你叙述的情绪和别人的不同。但你已经超越了“好听”和“喜欢”的层面,如果你用心去听,心就会被劫持,于是你有了偏爱。

而你却无法解释你的偏好,你特别喜欢肖邦,有点喜欢圣桑,你爱歌剧,对协奏曲没感觉,等等。要想知道作曲家和乐曲之间的区别,更重要的是,要想全方位地欣赏音乐,你需要了解音乐的艺术形式,你要进入听音乐的下一个层面。

【第三层面】
第三层是纯音乐的层面,音乐除了悦耳和表现感之外,音符本身,音符的组合与音符变化等都是音乐的魅力,这个层面超越了感觉的叙述,这是演奏家和作曲家的层面。在这里开始明白为什么巴赫远在斯特劳斯之上,钢琴四重奏与小提琴独奏的根本不同。要进一步了解音乐表达的内容,我们要了解它的表达方式,正如摄影师更能了解摄影作品的内容,因为她了解摄影表达的手段。

刚才说了在第二层即表现层面里,我们习惯把抽象的音乐描述为具体表现,无论用文字方式或用意象方式讲故事。但是你老是想听到雨声,想看到落花,而音乐商也这样去鼓励迁就你。他们出售音乐的时候也卖给你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和盲人女孩的故事,肖邦担心乔治桑在暴雨里回不来而写下B小调前奏曲的故事。

在第二个层面,我们感到越能说故事的音乐就越有表现力,其实多数情况下作曲家创作时没有具体的故事,他们靠运用作曲和编曲的技术来完成一件作品,他们知道某种音符组合会传递某种特定情绪。在第三层面里,增加对纯音乐的感受力就需要了解音乐素材和简单的编织手段,这包括节奏、旋律、和声、音色和织体。

而了解这些手段最佳手段是学习一件乐器,接下来是阅读,读音乐欣赏指南和音乐史,读音乐家传记。在学习乐器和阅读中获得的基本音乐理论能够把听众带入纯音乐的层面。

第三层面也是“见山还是山”的境界,你的风格偏爱渐渐淡化,你只爱层次丰富的优秀作品。

【让陌生成为熟悉,让熟悉变为陌生】
多数听者没有达到第三层面,作曲家知道这点,他们在创作时尽力降低音乐技术对听众的阻碍。用两个例子来说明,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略过,但这正好是进入第三层面所需要的知识。

爵士乐名曲Take Five是Dave Brubeck乐队创作的,主要特点是五拍子(四分音符每小节五个),这个节奏观众不熟悉,每小节二拍、三拍、四拍大家都知道,但五拍子如何数?

于是作曲人设计了一个提示段,先以打击乐器来介绍,再用钢琴和声的节奏重复来加深印象。这时有些听众开始明白了,也许有人会数一二三一二,一二三四五,然后萨克斯管引入主旋律。经过打击乐器和钢琴的介绍后,听众熟悉了五拍子,开始感受新的节奏带来的未曾感受的愉悦。

以上是让陌生成为熟悉的例子,再以马勒的第五交响乐来说明作曲家如何让熟悉变得陌生而有趣。

传统上来说,乐章开始要以完整的三音和弦宣示调性,譬如C-E-G三个音代表C大调。但是马勒在慢板的第四乐章的开始只给两个音,A和C以及它们的八度叠音。在只有两个音符的情况下听众无法定位,如果第三个音是E的话,我们得到A小调,如果第三个音是F那就是F大调了。

慢慢过了两三小节,马勒扔下第二只靴子,是F大调啊,释怀了。马勒利用悬念把熟悉变得陌生,把乐曲变得更加有趣。

【如何挑选音乐欣赏指南】
卓越的乐曲里有几个层次可以聆听,我们要主动去听。音乐欣赏指南会有帮助,然而选指南的时候不妨问一下自己,作者力图用专业知识解释音乐吗?譬如在讨论古典交响乐时,作者是否会介绍奏鸣曲式。还是作者旨在介绍听过各类曲目以后他的个人感受?

换句话说,音乐指南应该从第三层面的高度讲解,而不是在第二层面说故事。好的音乐指南给我们一些工具来更完整地了解乐曲,平庸指南的作者把他个人理解灌输给我们。另外一种音乐指南也不可取,那就是充满音乐术语和标签的伪技术指南。

我觉得指南可以客观介绍作曲家的意图,并用什么手段去实现这些意图,拉赫马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便是一个例子。

帕格尼尼的主题是个小调旋律,拉赫玛尼诺夫在变奏了十几个回合后,开始向大调靠拢,时机成熟他突然宣示一个全新的大调主题,听众耳目为之一振。此处他变了一个戏法,他把帕格尼尼的小调主题的曲谱倒立过来,如镜像一般,上行音改为下行,下行音改为上行。用这个手段,他谱出一个大调主题,华丽非凡,曾经是华盛顿古典台的台标音乐。

不但如此,拉赫马尼诺夫从帕格尼尼的小调主题开始,带着听众访问了他自己的大调主题后,他又带我们回归到帕格尼尼小调主题,结束在乐曲出发的位置。(请大家下车时不要忘了随身携带的行李)

【结束语】
最后的问题,作曲家听音乐的时候和我们不同吗?不是,梵高比喻的很形象,“我吃番茄的时候看番茄的眼光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反过来作为听众,为了更好了解作曲家的意图,最好学习一些音乐形式的基本原理,或者演奏一件乐器,或参加合唱队。这些都是提升欣赏音乐的手段。

参考书目:
《如何聆听音乐》:艾伦•科普兰
《未有答案的问题——哈佛音乐六讲》:伦纳德•伯恩斯坦